柳俗

【汀升/云汀】夏季漫长(下)

Summary:相遇和别离都在夏季




04

沙一汀知道姜云升生病总是闷头睡觉,所以接下来两天没再去打扰,只发微信叮嘱他记得吃药,姜云升隔了五个小时回他一个好,然后就没了下文。

沙一汀跟自己说姜云升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比自己还大两岁,虽然生病不爱吃药但总不至于真的不吃,而且他妈妈也在家,肯定会照顾好他的,但转念一想,操,姜云升妈妈也是个不太靠谱的人。

于是第三天沙一汀又认命地敲响了对门的门。

“小沙啊。”果然又是姜妈妈开门。

“阿姨,我来看看姜哥。”沙一汀说完就熟练地低头往里钻,尽量不去在意姜妈妈脸上过分欣慰的笑容。

他进房间时姜云升果然在睡觉,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把房间门带上,瞥到床头柜上的退烧药,按一天两顿的量数了数,正好一顿不差。

他往床边靠近两步伸手想去摸姜云升的额头,但姜云升侧着睡觉,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枕头里,于是沙一汀一顿,学着记忆里姜云升的动作绕去摸他的耳后。但指尖刚刚触及皮肤姜云升就迷蒙地睁开了眼,沙一汀一抖僵住身体,直到姜云升和他对上眼神他才反应过来收回了手,吞吞吐吐地问:“哥,你醒了,是我把你弄醒了吗?”

姜云升夸张地抻开身体伸了个懒腰,摁开枕边的手机一看时间,半闭着眼含糊道:“睡了十几个小时了,该醒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整个人又瘫了下去陷进了柔软的空调被里,直到沙一汀确认他只是赖床而不是又要睡,问他感觉还好吗,姜云升才阖着眼睛朝床头柜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体温计。他朝着太阳穴滴了一声,沙一汀凑过去和他一起看温度:36.7,虽然这体温计一向测的偏低,但大体应该是没问题了。

姜云升把拿体温计往抽屉里一扔,心情颇好地爬起来拍拍沙一汀的肩道:“吃饭去。”

沙一汀笑着问他:“你请客吗哥?”

姜云升大方地首肯:“好。”

姜云升洗漱完换好衣服又变回云淡风轻的装逼样,一手插兜一手拿墨镜和手机,居高临下地对坐着等他的沙一汀说:“走。”

话虽如此,但刚出楼两人就纷纷后悔,今天晴空万里烈日当空,虽然他们一路贴着路边走,但正午的树荫实在太小,怎么也遮不住人,况且阳光勉强能躲避一点,滚烫的空气却是让人逃无可逃,走在其中让人有置身火炉的错觉。

从楼到小区门口的这段距离平时只需要五六分钟,现在却显得格外漫长,沙一汀眯眼看着眼前强光下的柏油路,恍惚间总怀疑自己现在正在沙漠徒步,连脚下的触感都变得不够真切,虽然踩在平坦大路上,却总会产生深一脚浅一脚的幻觉。

两人硬着头皮走到门口都受不住这酷暑的煎熬,立马一转身拐去了门口最近的那家饭店,碰巧是家江浙菜。姜云升平时虽爱吃重口味,但现下食道炎还没好,也只能吃些清淡的了。

说起来这家餐厅两人倒是都不陌生,沙一汀妈妈和姜云升妈妈关系好,每年寒暑假总要约着两个家庭一起聚餐,因为这家店离家近且环境菜色都不错,所以成为了她们的首选。

坐下等上菜的时候,沙一汀突然想起自己中考完高考完也都是在这家店吃的庆功宴,这种场合他妈妈都会热衷于催促他跟姜云升碰杯,说这样能沾点学霸气息。

每次这个时候他就会很尴尬,在心里吐槽大人们为什么总爱用这种方法社交,再好的关系在这一敬酒一碰杯里都变得疏远了。姜云升倒是镇定如常,从容地伸手过来与他碰杯。沙一汀觉得这或许也是姜云升比他更早一步迈进大人世界的证据。

每回吃饭大人们总是要聊一些对他们来说很无聊的话题到很晚,所以他俩吃完就会先逃回去,一般都是逃往沙一汀的房间打游戏。

沙一汀高二暑假的那次聚餐他们照常吃完打了声招呼便钻进了沙一汀的房间,但这次有点不同,姜云升进门就看见了桌上摆的吉他和谱子。

“换吉他啦?”姜云升问。

“哦,”沙一汀忙着找空调遥控器,看了一眼随口答道,“换挺久了,一年多了,高一加了学校乐队爸妈就答应给我换了把好点的琴,可能是每次你来都放在袋子里所以你没看见过吧。”

姜云升点头,随手翻动琴谱,看见最上面的歌名,赫然是首情歌。

“怎么,你也学这些东西去撩妹啊?”姜云升笑他。

“啊,这个……”沙一汀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答,他既害羞又觉得对姜云升说自己的感情状况有点难堪,就像他也从不问姜云升的感情状况一样。

从初中这个青少年荷尔蒙刚刚开始萌动的时候起,姜云升就已经花名在外,今天收到了同班女生的情书,明天跟隔壁班班花在一起了,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

对于这些感情八卦,青春期小孩总是最感兴趣的,和姜云升沙一汀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发小也爱聊,只不过姜云升此人在感情上一向神秘,问他什么他从来不说,非要拿这个调侃他也只会语焉不详地扯开话题:“问这么多干嘛,小孩子好好学习,真这么想谈自己谈一个嘛。”

所以时间久了他们就不问姜云升了,只在他背后半唏嘘半向往地聊一聊最近听说的姜哥的新情况,每逢这个时候沙一汀就不知如何搭腔,只在别人对他说话时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姜云升看他躲闪半天说不出一句就心下了然:“有情况啊。”

沙一汀被他说中心事也只好坦白,红着脸如实回答:“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打算毕业典礼上给她唱这首歌表白。”

“毕业典礼?”姜云升惊讶,“这都一年后的事了,拖这么久干嘛?”

提起这个沙一汀就哭丧起一张脸:“哥你知道的啊,我爸是我们学校德育处主任啊,每天吃完晚饭打着手电在操场捉小情侣,要被他知道我早恋肯定得打断我的腿。”

“嘿。”姜云升幸灾乐祸,对上沙一汀更加幽怨的眼神才勉强收住笑容,清了清嗓子,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背以表同情。

“我也想学吉他。”姜云升话题一转,突发奇想。

“啊?”沙一汀措手不及,愣愣地问,“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也想弹情歌去给女孩表白。”姜云升抱起吉他坐在床边,拨弄了两下琴弦随口回答。

沙一汀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是答应他好还是不答应好。

姜云升见他没反应,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开玩笑的。”随即又摆出可怜样子垂下眼做作问:“你不会是不愿意让我碰你的琴吧,那算了,我也不为难你。”

沙一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被姜云升茶得连忙摆手:“不不不,你碰吧,怎么玩都行。”

姜云升见他答应,眼珠一转又有了新的把戏。他睁大眼睛抬头看沙一汀,做出一派天真的情态来,只有眼角的笑意流露出一点恶趣味的狡黠,语气诚恳道:“那你教我一段吧,沙老师。”

沙一汀深知他的德行,知道他这副样子百分之一百是装的,但还是被他这句“沙老师”叫得身体一僵,装作去整理琴谱错开眼神不敢再看他,嘴上胡乱答应着:“哦,好,好,那就弹这个的第一段吧。”

沙一汀把谱架拉过来放上了琴谱,姜云升照着音摸索起了弦,边跟沙一汀扯闲天:“我最近是真的有点想学琴,在网上看了不少视频,但还没买吉他,怕又三分钟热度,买了两天就放角落里吃灰。”

沙一汀听着,模模糊糊想起姜云升小学的时候好像学过一次吉他,他去姜云升家玩的时候姜云升还向他炫耀过新买的琴,不过学了一个星期姜云升就不愿意学了,至于那把琴的去向沙一汀就不知道了,估计是放着吃了几年灰然后当二手卖掉了吧。

姜云升的琴音断断续续,他手指不太灵活,而且之前只看过理论视频没摸过琴,所以总是按错弦。一个音他弹了好几次没弹对,沙一汀看了看谱又看他的指法,拉着他的手帮他调整。

姜云升很瘦,浑身都是一层皮包着硬硬的骨头,手指也细,但倒是很柔软。他的骨节不明显,指尖是向里收的,形状像花瓣也像水滴,微微留着一点指甲,怎么看都比起男人更像女人的手。

但女人的手是怎么样的呢……沙一汀不知道,他十几年的记忆里唯一能清楚回忆起的女人的手是妈妈的,柔软干燥,这一点倒和姜云升很像,凑近闻掌心还带着一点护手霜的香气,不知道姜云升的有没有。

沙一汀脑子里乱七八糟,虽然学琴的时候上手帮忙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心里抱着点占便宜的小心思,自然就放松不下来,紧张得要肌肉紧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隐隐发抖。

“这儿错了。”沙一汀咽了口口水缓解嗓子的干涩,为了掩饰心虚随口说了句话,但他现在脑子发热,具体说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沙一汀松开手坐回去,姜云升弹了一下,这次对了。他继续对着谱子弹琴,沙一汀睨他的侧脸,发现他神色平常,似乎完全没发现刚才那几秒下自己涌动的心绪。

姜云升又磕磕绊绊地弹了会儿,总共不过十几分钟,就把琴往旁边一扔,自己朝后摔进床里,立马放弃:“不学了,好累啊,好麻烦,不学了。”

沙一汀早习惯了他这散漫颓唐的性格,自己拿起琴照着谱子弹了起来,他也还不熟练,常有停顿和错音,但总体来讲还算流畅。前奏过后,他微微停顿,然后跟着下一秒响起的琴声轻轻唱了起来:

“When I saw you standing there

I ' bout fell off my chair

And when you moved your mouth to speak

I felt the blood go to my feet

……”

姜云升翻身坐起来听沙一汀唱歌。蝉鸣被玻璃窗挡在外面,房间里安静地浮动着阳光和沙一汀的青涩的声音,旋律慢慢的,拖得很悠长。氛围有些奇怪,但姜云升一向懒散,便懒得去深究,把这些微妙的心情抛在脑后,静静地盯着沙一汀的手看他弹琴。

沙一汀看似冷静地弹琴唱歌,实际上心里强忍着害羞,热意却不顾他本人的意愿已顺着脖颈爬上了耳尖。如果姜云升问起来就说是太阳晒的,他悄悄想,一边假装看谱实际上不动声色地偷瞄姜云升。

这首歌姜云升也听过,唱到副歌之际他清清嗓子跟着一起唱,结果调子起猛了第一句就唱破了音。姜云升立马闭嘴看向旁边假装无事发生,沙一汀被他惊得手一抖弹错了一个音,在杂乱的音调里也停了下来。空气静静的,空调工作的机械声和隔了一扇窗显得遥远的蝉鸣又明显了起来。沙一汀回过神,想憋笑却没憋住,于是转向另一边背着姜云升无声地笑。

沙一汀又开心又有点早知如此但仍然无法避免的怅然和沮丧。姜云升总是这样。假装教他弹琴时握他的手也好,对他唱情歌偷瞄他也好,藏在这些小动作背后的含义他都视而不见。

沙一汀并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借着这些瞬间既想掩饰又期待他发现的心思,但沙一汀知道他不在意。姜云升总是不在意的。姜云升拿他当小孩、当小猫小狗,所以偶有一些不同和越界也转瞬就抛到脑后不去深究,都默许着纵容。每次正是这种时刻,沙一汀能趁机对他做些过分亲近的行为,但也最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姜云升轻飘飘的长辈姿态带来的距离,因为姜云升的不在意。


姜云升喜欢清静一点的环境,所以虽然只是两人吃饭,但也要了个包厢。这时候菜陆续上了几道,姜云升吃了两筷子就停下来要抽烟,他抽出一支烟抿在唇间,一掏另一个口袋却没有摸到打火机,于是沙一汀拿出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

明明直接递过去最方便,沙一汀却选择了自己帮他点烟。看到他点燃火苗,姜云升顺从地低头凑过来接火,沙一汀看他靠近火光时颤动的睫毛,心想:正是这种不在意。



05

他们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沙一汀手机一亮,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他和姜云升共同的发小发来的消息,说明天组个局聚一聚,问沙一汀来不来。沙一汀回复说好。发小又问姜哥回来没?他来不来?沙一汀把手机举给姜云升看,姜云升骂了一句:“他妈的,你看我现在像能喝酒的样子吗?”沙一汀说哦,反手回了一个姜哥不去。对面发小大惊小怪地质问:妈的你们两个现在在一起呢?沙一汀按灭手机,不回了。


第二天晚上沙一汀准时赴约,一帮人见他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抱怨姜云升无情,这么久不见了也不来喝一杯。沙一汀帮忙解释说姜哥病了,这回是真来不了。大家也就口头抱怨两句,一听姜云升病了连忙关心是怎么了、现在还好吗,沙一汀随口回了两句还行、在家休息,搪塞了过去。

一听没什么大事这茬也就接了过去,倒是有一个人回忆着说:“不过姜哥从来都不太爱参加这种活动,虽然说一起长大,但他看上去总是更…更……”看他憋不出下文,另一人补充道:“更像大人。”沙一汀也同时接话:“更有距离感。”那人一拍手说:“对!就是这个!”

大家喝着酒叙了会儿旧,渐渐有人开始觉得无聊,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提议赢得一片倒彩,但话虽如此也没别的事可做,于是大家边吐槽太土边收拾出一片转酒瓶子的地方玩了起来。

几轮下来,酒瓶瓶口指向沙一汀,沙一汀不想干什么问隔壁桌女生要微信之类的蠢事,选了真心话。一人跳出来说:“我来问!”然后不怀好意地一脸奸笑:“沙一汀,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这问题迅速迎来一阵起哄,那人脸上也跟着流露出几分制造效果成功的得意。

沙一汀这会儿也喝了些酒稍微有点上劲,他先是一愣,随后拍着大腿大笑:“你他妈就会问这一个问题!”

别人被沙一汀这么一提也想了起来,跟着嘲笑问问题的人“是啊,你怎么回回真心话都问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这一个问题”、“哈哈,这么想谈恋爱,不会是这么多年自己一个都没谈上过吧”。

问问题的人气恼,急叫:“现在是在问你,少他妈转移话题!”

沙一汀也没推阻,坦然回答:“有,我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又引起一片哄声,身边的兄弟都勾上他的脖子挤眉弄眼地追问是谁。问问题的人为了报复沙一汀刚才的嘲弄,反唇相讥:“哟,我怎么记得我每回问这个问题你都说有呢,汀少谈就谈过一个,喜欢倒是没少喜欢。”

大家也跟着笑起来了,挨个细数起沙一汀从小学到初中的暗恋史,从同桌的女孩到学校的校花,有人打趣:“你们不懂,汀少喜欢的就是这种暗恋的感觉。”又有人调侃:“哎,说不定是汀少心里一直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呢。”

沙一汀都不反驳也不搭腔,只嘴上说着好了好了,下一个到谁了,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其实已经有点心不在焉,暗自想着他们有句话倒是说的倒是没错。

他当时跟姜云升说高三毕业典礼要弹给那个女生听向她表白的歌最后也没弹成,他对自己说是因为毕业典礼学校肯定不让唱情歌,但其实他连跟乐队队长提都没有提过一句,也没想过私下单独弹给那个女生听。

那个女生显然也对他有意,高二的时候还是沙一汀单方面暗恋,等到高三两人就已经有了点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暧昧。女生成绩也好,高考前几乎是明示地对他说想和他上一个大学,沙一汀说好,但考完后联系却反而少了起来。

最后还是女生先憋不住,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约了沙一汀出来玩。她看了学校里的公示,全年级有谁考上了哪所好学校都会在校公众号上发推文公布,她如愿和沙一汀的名字一起排在了同一所大学后面。

饭桌上,女生说:“我和你考上了同一所学校。”

沙一汀筷子一顿,知道她想说什么却并不接茬,只装作继续吃饭,语气平常:“嗯,挺好的,以后还能继续当同学。”

女生被他一噎,深吸一口气,忍着气恼和羞涩,直白道:“不止是同学,我们做男女朋友怎么样?我是说,我们在一起吧。”

沙一汀抬眼看她,对上她万分真心的眼神下意识想要躲闪,最后还是克制住自己,直直地与她对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明明他自认喜欢她,现在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这段时间愈是靠近这个关口,他就愈是想要退缩,或许也是一种近乡情怯吧,他猜测。犹豫了两秒,他最终答应:“好,我们在一起吧。”

但好景不长,他们在一起没满三个月,几乎是大学一开学就分手了。分手也是女生提出来的,那天她约他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说:“我们分手吧。”

沙一汀没问为什么,只点头说好。

女生霎时红了眼眶,但声音依旧很冷静很平稳:“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明明高中的时候我能明确感到你是喜欢我的,现在在一起了反而感受不到了。我也试图安慰自己谈恋爱本来就是这样的,但我骗不了自己,我没跟别人谈过恋爱,但我知道喜欢人的状态不是这样的。”

沙一汀沉默良久,最后只说:“对不起。”

女生站起来拿起包,说:“不用道歉了,再见。”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这天下午沙一汀一如平常地去上课吃晚饭,但等夜幕降临他几度犹豫还是去了酒吧。他想喝点酒,并不是多为和女友分手而伤心,或许的确像她说的,他并不喜欢她,但她说的话触动了他某处的弦。他想思考一些事,而根据人类传统,感情问题不像其他任何题目,它总是要在酒精带来的眩晕里才能更好地理清。

沙一汀回忆自己这第一段感情,发现自己在高二单方面暗恋的时候的确喜欢她,等到高三感受到了对方的好感就渐渐淡了下来,自己毕业后迟迟不告白想必也是那时就已经不喜欢她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其实仔细想来他好像从小就这样,初中暗恋女生他说他妈在这个学校不能早恋,高中暗恋女生他说他爸在这个学校不能早恋,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感情淡了再去暗恋下一个。这么说来其实他根本不是喜欢那些女生,只是喜欢暗恋的感觉而已。沙一汀恍然大悟,随即胃疼地想,妈的,这听上去怎么这么贱呢。

但是喜欢暗恋的感觉和喜欢一个人毕竟是不同的吧,喜欢暗恋的感觉可以享受暗恋带来的距离感,但喜欢一个人,哪怕再怎么享受这种距离感,也肯定同时会为了无法真正靠近而痛苦吧。

沙一汀这时已经醉了大半,抓着脑中仅有的一丝清明,迷迷糊糊地想着,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想拥抱他、亲吻他、靠近他啊。

沙一汀酒量并不好,平时也很少来酒吧玩。一方面是因为家里从小管的比较严,所以他成年后虽然有了进出酒吧的自由,但每每踏进酒吧大门还是忍不住感到心虚。另一方面是为了躲姜云升这个玩咖,姜云升初中就爱玩,听说他那时就去不需要身份证的非正规夜店,沙一汀跟他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更是听闻了他每次出现身边都有不一样的女伴和各种各样的花边新闻。

不巧的是大学附近就这么一家酒吧,沙一汀怕在这遇见姜云升和他的女伴,他一想到那种情形就觉得难堪,不知到时候自己该如何应对,索性就一直绕着这儿走,哪怕有朋友攒局他也只跟着去远点的酒吧。今天算是难得破例,也可能是此刻他潜意识里就想见姜云升。

沙一汀又喝一口酒,脑袋更加糊涂。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他循声望去,正是姜云升朝他走来。不过他身边并没有那千变万化的女伴,只有姜云升一人。


“他们就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沙一汀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醉得睡了过去,身边的朋友都走了,只剩他一个。有人逆着灯光朝他走来,正是姜云升。

“哥?”沙一汀迷蒙地叫了一声,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梦是醒。

姜云升不应他,一屁股坐到他身边,骂道:“他妈的,还叫我把你弄回去,你就是走不动了我也扛不动你啊。”

沙一汀脑袋发晕,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泡在海里,听姜云升说话听不太分明,只自顾自地小声抱怨:“哥,你那次给我算的不太准……”

“哪次?”姜云升随口问。

沙一汀拉起他的手,用食指顺着掌纹摩挲他的手心,姜云升痒得手腕一抖却没挣开他。沙一汀的声音几乎沉进酒里,呢喃道:“就是那次啊……”

那天姜云升陪他喝酒,结果没想到沙一汀点的还是烈性的洋酒,给他也醉得不轻。姜云升听沙一汀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听明白他是分手了,对象还是之前他说要在毕业典礼上弹琴表白的那位,不禁也唏嘘不已。为了让他别太伤心,姜云升哄他说给他看正缘。

姜云升拉起他的手,指尖虚虚勾勒出他的掌纹,微长的指甲若即若离地触碰到他的皮肤,痒得沙一汀下意识想蜷缩手指,又听话地控制住了动作。姜云升编道:“你的爱情运略有坎坷,但过两年就能遇到正缘修成正果。挺好的,别担心了昂,你会和你喜欢的人终成眷属的。”

沙一汀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真的吗?”

姜云升松开他的手撇过头去:“爱信不信。”


姜云升只当沙一汀在说醉话,没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任他握着手,躬身凑过去看他的脸,信口哄他:“那我再给你看看,这次看面相,保管准,不准退钱。”

沙一汀闻言也抬眼来看他,对上眼神的刹那姜云升一愣,顿住了身体,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破碎的片段从回忆的底部重新翻涌上来,姜云升猛然想起沙一汀说的事真的发生过,直到此时他才回忆起那日的情形。

他当时松开沙一汀的手,沙一汀却反手抓住,姜云升又转回去看他,沙一汀的眼睛湿润,里面盈着不知是灯光的倒影还是某人的真心。

“哥……”他叫他,声音低得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若非他说话时在俯身靠近,姜云升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嗯?”姜云升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作为询问。

沙一汀却不答,只又低低唤他:“哥……”

然后姜云升便知道答案了。

他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姜云升很少喝多,但一喝多就容易断片,这晚发生的事他第二天醒来只能零星记起一些碎片,于是这些仅有的支离破碎的记忆便被他当做幻觉,转眼就抛之脑后不再去管。如今经沙一汀提醒却是想了起来,既然看手相是真的,那那个吻……也是真的。

缺失的记忆咔哒一声就位,姜云升悚然一惊,往后猛地一退差点跌下椅子,当他的手挣开,滑出沙一汀的手时,沙一汀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很红很湿,不知是醉的还是眼泪。

姜云升原本本能想逃,此刻却被他这一眼定在原地。沙一汀像那晚一样缓慢地靠近,张开双手将他拥进怀里,他的动作最初很轻,见姜云升没有抵抗才缓缓收紧。

沙一汀不再去想这是醒是梦,他闭上眼睛拥抱姜云升,心想:

我想靠近他,比任何人都更靠近他。

我想亲吻他,想拥抱他,我想像这样和他紧紧相拥。

姜云升僵了半晌,犹豫过后还是伸手回抱,拍着他的背,轻轻安慰道:“不要哭。”

“不要哭。”



06

两人就这个姿势维持了许久,姜云升渐渐感觉身体上的重量越来越大,试探着叫了一句沙一汀,沙一汀却没有反应也不回答,姜云升推开他一看,果然已经闭上眼睛睡死过去。

操,姜云升暗骂一声,认命地架起他走了出去。

这酒吧在一个小巷子里不好定位,于是姜云升只好步履蹒跚地架着东倒西歪的沙一汀往前面好打车的路口走。

晚上的天气比白天温度低,但仍然相当闷热,姜云升才走出去十来步就感觉身上微汗,另一人的体温和薄薄的T恤一起粘在了自己身上。

虽然已是夜晚但这条巷里仍然自有其热闹,刚刚相识的男女紧贴着身体走进酒吧对面的宾馆,没有一个顾客的老旧便利店里老板夫妇在吵架。走出一段后嘈杂人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充满耳朵的是让人头晕目眩的巨大蝉鸣。

这路总共只有一百来米,但沙一汀太重姜云升走得困难,而且夏季的时间总要比其他时候过得更慢,于是这段路就变得更加漫长,人朝前走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只有路口。相遇和别离都在其中。


评论(11)

热度(60)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