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俗

【汀升/云汀】毕业典礼

Summary:沙一汀即将毕业,姜云升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沙一汀把姜云升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自己坐进驾驶座。姜云升已先他一步坐进了副驾,正反手去摸安全带。

“第一次坐你车。”姜云升说。

“最近新买的,不错吧?”沙一汀半得意半邀功地朝他傻笑。

“整挺好,”姜云升应一声,旋即又嘴上跑火车开起玩笑来逗他,“不过我更喜欢劳,要是下次你能开着劳来接我就更好了,玛莎拉蒂也行。”说完,他还理直气壮地拍拍沙一汀的手臂。

沙一汀已经能熟练地接住他的玩笑,也面不改色道:“哥,等你买了劳我可以给你当司机,天天来接你。”

“买不起啊,”姜云升往后一瘫靠在椅背上,毫无节操道,“所以靠你了啊,哥。”

沙一汀被他反过来一声“哥”叫得有点脸红,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识趣地闭上嘴装作专心开车。

开了一段,沙一汀脸上热度褪去,人也恢复了镇定,又主动挑起话头:“对了,你不是一直说要考驾照吗,考了吗?”

姜云升沉默。

沙一汀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不是挺久之前就说要考了吗?”

姜云升恼羞成怒,一拍大腿理不直气也壮地咋呼道:“我懒嘛那不是!”

话音落下他又嘀嘀咕咕地重说回劳的话题:“再说等我有钱了买了劳肯定会请司机,用不着自己开,开劳还自己开岂不是很没面子。”

沙一汀听他一会儿咋呼一会儿跑火车觉得有意思,也不反驳,只静静地听着笑。

车子开进高速公路的时候,姜云升状似随口问道:“你毕业后打算去哪儿?要不要来我公司?”

沙一汀似乎早有打算,摇头说:“我也打算自己创业。”

姜云升也不追问,只说:“哦,不懂的可以问我。”

姜云升这几年在其他城市发展,自己创业,平时总忙得脚不沾地。

而且他们俩不在一个城市,见面就更难上加难,常常每年只有回家过年那几天才能碰上一面。这次是沙一汀大四即将毕业,姜云升相当郑重地特意挤出三天时间提前飞了过来。

其实沙一汀这段时间也很忙碌,毕业季本就事多,他又是学生会成员,要帮忙筹备布置毕业典礼,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推掉半天的工作来机场接姜云升,现在正要送他去酒店。

姜云升玩了会儿手机就睡了,等到了酒店楼下依旧没醒。

“哥。”沙一汀小声叫他,姜云升没有任何动静。

“哥,到了。”沙一汀又提高点音量叫了一次,姜云升似乎被吵到,哼了一声皱起了眉但依然闭着眼。

姜云升以一个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姿势入睡,睡着后头低着歪向一边,身体往下溜了一截。沙一汀从这个角度看到他头顶的发旋,接着视线下移又落到他的睫毛,他的刘海正遮到睫毛处。

也不知道这个长度会不会扎眼,沙一汀想,他又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也该剪头发了。

收回思绪,沙一汀又叫他一遍,一边伸手拍拍他的肩:“哥,到了,下车了。”

姜云升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下意识地先从鼻腔里嗯了两声,随后坐着醒了两秒神,才反应过来去解安全带。

沙一汀帮姜云升把行李送进酒店房间,其实姜云升就一个行李箱一个电脑包一个随身带的小包,但沙一汀乐意帮他拿姜云升自然也不拒绝。



两人放完行李就一起到楼下面馆吃午饭。面馆是一个不大的面馆,装修也看上去颇为老旧,店内两边各排三张小桌,红底的菜单贴在墙上,天花板不高,每桌上面挂着一个小风扇。

他们俩小时候就住对门。沙一汀从小住那儿,姜云升是后来搬来的,搬过来的时候姜云升初一,沙一汀五年级,两人年龄相近熟得快,一来二去就在一起玩了。

因为住在一个小区,所以他们学校也分配在同一个九年义务学校。学校对面也有一个这样的小面馆,模样大小都差不多。姜云升那会儿几乎天天迟到,一迟到他就去这面馆吃面。

因为早自习都是班主任看,班主任管学生迟到管得严,次次逮到都要骂,还时不时就叫家长,所以姜云升为了避免被她当场抓住迟到,就在学校对面的面馆里一边吃面一边等早自习下课,一听到下课铃就往学校里跑,赶在第一节课上课前进教室,这样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然事后也经常被班主任逮到说两句,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万事太平。

沙一汀偶尔迟到路过店门口,都会看见店里的姜云升。

姜云升初中那会儿相当擅长社交,和谁都能聊两句,有一回他坐在门口那张桌上和门口推着小推车卖煎饼果子的大叔聊天,就看见了背着书包苦着一张脸行色匆匆的沙一汀。

“哎,沙一丁。”姜云升叫住他,幸灾乐祸地嘿嘿笑道,“迟到啦?”

沙一汀对他点点头,又步伐匆匆地要走。

“哎呀,你着什么急啊。”姜云升又叫住他,“反正都迟到了,也不多这两分钟。”

沙一汀转头看他,脸上苦色更重。姜云升却仿佛浑然不觉地向他招手,神秘道:“过来,我给你讲,这事我有经验。”

大概是姜云升在沙一汀心中的形象一向很有可信度,沙一汀犹豫之后朝他走去。姜云升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勾得他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边。姜云升于是就跟他这样那样地讲了一番这个吃面与早自习理论,然后老气横秋地拍拍沙一汀的肩膀道:“哎呀,你听我的。”

沙一汀听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好像是那么一回事非常有道理,纠结后终于点头说好。姜云升于是立马收起那副运筹帷幄讳莫如深的样子,拿起筷子指指自己的面:“他们家猪肝面好吃。”

沙一汀又纠结:“可是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姜云升:“哎呀,来碗小的。”

沙一汀:“……好吧。”

大概沙一汀骨子里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乖小孩,从这以后他每次迟到再也不用姜云升叫,都很自觉地走进面馆坐到姜云升面前跟他面对面嗦面,于是吃面行动就变成了双人行。


“他们家这肥肠面不错。”姜云升边吃边点评。

沙一汀从记忆里回神,应道:“我这碗牛肉面不太好吃。”

“要不要分你一口?”姜云升抬眼看他。

“不用。”沙一汀摇头。

“哦。”姜云升又低下头去嗦面。

沙一汀停下筷子去看眼前埋头吃面的姜云升。头顶的小风扇吹得他额发微动,有时从他眼睛上拂过,弄得他有点痒,他就眨眨眼睛,用指尖把那缕头发拨开,露出他长长的睫毛和漂亮的眼廓。

其实姜云升自从成年后越长越精致白皙了,但此刻相似的场景和熟悉的氛围还是让沙一汀不由想起初中时的姜云升。

初中时的姜云升可不是什么好家伙,虽然初三突然发奋图强考了个重点高中,但大部分时间根本就是同学眼里的混混、老师眼里的问题儿童,天天迟到还不慌不忙地去面馆吃面,午休和一帮狐朋狗友们聚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里抽烟,哪里打群架都有他站在最后面拿根棍子充人头装场面。

他那时候就爱忽悠人,哄沙一汀跟他一起迟到吃面,寒暑假他一无聊就找沙一汀去玩,搞得沙一汀时常作业写不完到假期末跟他一起狂补,每次这个时候姜云升原本还在不耐烦地骂骂咧咧,但一看见旁边同样补作业的沙一汀就乐了起来,沙一汀这才知道原来他找自己玩的时候就没安好心,但下个假期姜云升找他玩他还是耐不过软磨硬泡心甘情愿地跟着去。

初中时的姜云升,初中时的姜云升总是套在不合身的校服里,莽撞但温和,懵懂又锋利,像只灰扑扑的喙尖尖的鸟——沙一汀仔细回忆着,脑中一一浮现出姜云升那时的样子,或模糊或清晰——而他的目光从那时起就一直追随着他飞行的轨迹。



吃完饭姜云升回房间倒头就睡,他一向作息不规律,这一觉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醒来他又爬起来抱着电脑工作。

两人本来约了一起吃晚饭,沙一汀来酒店接姜云升,到了约定时间姜云升还没有下来也没有消息,沙一汀知道他又忙得忘了时间,就自己找去他的房间。

姜云升给他开门,一副一睡醒就埋头进工作的样子,套着件皱巴巴的T恤,头发又蓬又乱,还有一撮反重力的摇摇晃晃指向天空。

“还有一点点。”姜云升说。

沙一汀点头,跟他走进房间。姜云升坐回电脑前继续工作,沙一汀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他工作。桌上的烟灰缸里已有许多烟头,其中一支还剩一大半就被摁灭在里面,估计是刚忙着给沙一汀开门,才抽了两口就随手摁灭。

姜云升又点燃一根烟,抽了第一口就一直夹在手中没再动过。沙一汀知道姜云升的怪癖,他点烟不为抽烟,大多情况下只是爱看烟飘起来的样子。房间里本就笼罩着烟味,随着烟雾从他的指尖升腾,这久违的熟悉的味道愈发清晰。

沙一汀于是也有点想抽烟,但一摸口袋发现烟和打火机全放在了车里,姜云升瞥他一眼,了然地把手边的烟盒扔给他,沙一汀一看,果然还是煊赫门。他抽出一支点燃抽一口,隔着吐出的烟雾看后面蒙蒙的姜云升,想起自己之前总共抽过两次煊赫门,这是第三次。


姜云升初中的时候就开始抽烟,不过那会儿他还不太会抽,最多只是浅浅吸一口,过肺要呛半天,咳得眼泪都出来,所以大多数时间只是叼着根烟装逼。

但那时候的沙一汀不懂这些,姜云升初中总蹲在学校里抽烟,在校服上画画,天天单肩背包还上学迟到,不让干的全干,标准的混混样。沙一汀说不上多乖但也算中规中矩的普通学生,虽然和姜云升熟,但心里也难免又怕又有点向往,觉得这样很叛逆很酷。

有天放学他遇见姜云升又叼着烟,终于鼓起勇气问:“哥,你能给我一根吗?”

姜云升最初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愣了两秒后才想明白他说的是烟,姜云升大骇,惊叫道:“你他妈会抽烟?!”

沙一汀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会,我就是好奇,想试一下。”

姜云升这才恢复冷静,又拿出平时忽悠人的姿态摆谱道:“这东西没那么好抽。”

“那你为什么还总抽它?”沙一汀疑惑。

他妈的,这傻小子怎么突然变机灵了。姜云升被他噎住,暗骂一句,找补道:“…抽多了还行。”

“哦,”沙一汀点头,又绕回之前的话题,“我也想试试。”

“不行,你现在还小。”姜云升头疼,抽烟又不是什么好事,这小子怎么净好的不学学坏的。

“那我到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能抽了吗?”沙一汀虚心求教。

“也不行!得等你成年。”

沙一汀奇怪:“哥你不也没成年吗?”

姜云升对上他真诚的眼睛一时语塞,恼羞成怒道:“你哪儿他妈这么多问题!”

突然姜云升一转眼珠子,沙一汀心说不好,姜云升每次有了什么主意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而且通常不是什么好主意。果然姜云升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问:“你一身烟味回家你妈不会打你吗?”

沙一汀顿时哭丧起一张脸:“她会打死我!”

姜云升意料之中地点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深觉自己聪明,又解决了一场青春期小孩的叛逆危机。

沙一汀于是只好被迫继续做自己的乖小孩,只在心中悄悄记下这件事,一直等到他十八岁去外地读大学,他妈再也管不到他了,才在异乡的街头走进便利店买了第一包烟。

他站在柜台前扫视着五花八门的烟盒,想起姜云升抽烟的样子——他想起抽烟时总会想起姜云升,想起他身上略微刺鼻的尼古丁味和淡淡的香气,想起他口中吐出的蒙蒙烟雾,和夹着烟的细长指尖,于是他挑了经常看姜云升拿在手里的那个烟盒,才知道这烟叫煊赫门。

沙一汀就在这小店门口抽了人生中第一根烟,最初抽的时候不熟练地总被呛到,咳嗽着抽完两根他才稍微适应些,觉得烟这东西并不像他从前幻想得那样神乎其神,有什么让人变得成熟冷酷的魔力。

他略一思索,又转身回那店里买了另一包别的牌子的烟,这烟比煊赫门更烈,让刚有些适应的沙一汀再次呛得死去活来,但抽完一根沙一汀抹抹咳出来的泪花,觉得或许这个更合他口味。

第二次是沙一汀大一的寒假回家过年,姜云升也回来了,除夕那天两家互相串门,送了点年货和自家烧的菜。两人各自吃完年夜饭都出去抽烟,在楼道的窗口前不期而遇。

姜云升抽的仍是煊赫门,沙一汀其实对味道并不敏感,大部分的烟味在他闻来都差不太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姜云升身上总是带着这个味道,所以他对煊赫门的气味一直印象深刻。

或许人的记忆总是和各种感官相伴,其中想必也包括嗅觉。此时他再闻到这个久违的味道,记忆中的某部分也被勾着飘散出来,化在灯光晦暗的楼道里。

他又有些意动,问姜云升要了一根烟。姜云升看他一眼,这次没有拒绝,只是在递给他的时候笑骂一句:“什么时候学的?”

沙一汀看着颇为乖巧道:“就今年。”想想他又补充一句:“成年了才抽的。”

姜云升哼笑一声,不再说话。

沙一汀突然想到常看见的那句非主流标语,玩笑道:“哥,抽烟只抽煊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

姜云升从善如流:“那完了,那我可不能抽这烟了。”

沙一汀被他逗笑。



姜云升终于忙完手头的工作合上电脑,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沙一汀和他对上了视线,沙一汀对他傻笑。姜云升站起来去换衣服,一边也没忍住低头笑了下,一边嘴上还说沙一汀:“笑什么,傻不傻。”

想了想他又调侃道:“我前女友也爱搬个椅子坐我旁边看我工作。”

“我,我……”沙一汀被他调戏得措不及防结巴了两句。

姜云升背对着他脱下上衣,也不为难他,随口换话题道:“你爸妈都没来吗?”

沙一汀突然看到姜云升光裸的脊背和腰线,愣了两秒才想起来回答:“他们工作都调不开。”他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师,今年带高三,现在正值高考前夕,正是最分身乏术的时候。

“哦。”姜云升了然,随即又笑道,“那只有我一个人来参加你毕业典礼啊,作为家属?”

沙一汀点头:“嗯,作为我哥。”

姜云升换完衣服拿上手机,发现沙一汀还坐在那里仰着脸看他,他的刘海也有点长,这么抬头就落到两边露出眼睛,姜云升爱看他这副又呆又有点乖的样子,心情不错地用他自己都觉得像在哄小狗的语气道:“走了啊。”沙一汀于是起身跟上他。

那饭店离酒店近,而且附近不好停车,所以两人就步行前去。姜云升总是没骨头一样,走路也懒洋洋地勾着沙一汀的肩半靠着他走,过了会儿他自己又嫌这样的姿势累,就松开自己走了。沙一汀趁机去拉姜云升的手,姜云升忍了会儿忍不了了,挣开他咋呼道:“俩男的这样gay不gay啊!”

沙一汀无辜:“好哥们嘛。”

姜云升继续不依不饶:“你女朋友受得了你这样啊?”

沙一汀真诚:“没什么受不了,我现在没女朋友。”

“之前那个小学妹呢?分啦?”姜云升问。

“嗯,分了。”沙一汀点头。


姜云升和沙一汀大学也是同一所,因为感兴趣的方向相同,而这所大学的这个专业是全国最好的,所以两人成了直系学长学弟。

去年有一次姜云升回来看老师,沙一汀来学院楼下等他,正好遇上了那个学妹,当时还是他的女友。

学妹看见他立马同情地拍拍他的背慰问道:“又来帮你导搞他那个项目啊?你给你导当苦力真是够任劳任怨的。”

沙一汀龇牙咧嘴地表情扭曲了两秒:“这次不是,这是在等我哥。”

“你哥?就是你夹在手机壳里的照片里那个?”学妹一拍手遗憾道,“哎呀!可惜我马上就要上课了,我还想见见他来着。”

“不说了,我要迟到了。”说罢她看一眼手机时间,摆了摆手便急匆匆地要离开,但刚走出两步就又去而复返,凑到沙一汀面前眯着眼笑道:“亲我一口,送别吻。”

沙一汀早已习惯她这腻歪劲,左右瞥了一眼没看见老师,就低头又轻又快地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学妹满意地哼一声,一甩包潇洒地走了。

等沙一汀看着她扫了共享单车离开,姜云升慢悠悠地从他身后走出来勾上了他的肩,意味不明地笑道:“怎么,我也是你们play里的一环?”

“哥,”沙一汀被他这么一问,没由来地紧张了起来,“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姜云升嗤笑一声,不答反问:“女朋友啊?”

“嗯。”沙一汀点头。

“挺好,”姜云升拍拍他的肩笑眯眯道,“百年好合,别学我做渣男昂。”

说罢,姜云升又话题一转问:“对了,什么照片?”

沙一汀打开不透明的手机壳取出后面夹的那张照片,是一张他们两个的合照,拍在姜云升那届高三的毕业典礼上。


姜云升高二的时候就特招走了直接读了大学,但毕业典礼他还是回来一起参与了这高中阶段最后的告别仪式。不过会场的座位都是安排好的,姜云升来晚了,剩下的那些空座位也全都被高一高二参与表演和做志愿者的学生占据,他就站在礼堂的最后面靠着墙壁。

沙一汀当时高一,是学校乐队的吉他手,跟着乐队一起参加表演,唱了一首《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上台,难免心里紧张,此刻他站在台上对台下一览无余,台下的人都穿着一样的校服规整地坐在一起,远远的看不清五官只剩一排排密密匝匝的人头。沙一汀微微感到眩晕,觉得他们虽然在同一个场内却好像已远至另一个宇宙。只有姜云升孤零零的一个杵在人群外,穿个黑色的套头卫衣,格格不入相当显眼。

台下的人那么多,沙一汀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也无从判断他们对自己演奏的评价是好是坏,他只知道最后面那个是姜云升,于是下意识地盯着姜云升看,他看到姜云升举起手机对着舞台拍视频,在主唱唱到最后一遍副歌“那就不回头 不回头地走下去”时放下手机跟着点头,他的目光没了手机阻隔直直看了过来,虽然沙一汀连他的身形都只能看个大概,却在此刻直觉般地感到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人群上空,他骤然回神。刚才短暂的出神里他全凭肌肉本能在弹奏,直到这时回过神来,才觉两只手心都已汗湿。

一曲终于结束,沙一汀长出一口气,感受着自己加快的心跳,觉得刚才仿佛大梦一场,又觉得自己现在前所未有的头脑清楚。他抱着吉他跟乐队其他成员一起鞠躬谢幕,下了台和路遇的人匆匆寒暄两句,被残余的眩晕和不知从心里哪处生出的冲动驱使着,快步朝人群最后方的姜云升奔去。

姜云升看他过来,把停留在视频页面的手机对他晃晃,笑道:“弹得不错。”

沙一汀脚下一顿,脸上下意识地笑了开来,随即慢下脚步,心中忽然没了刚才的急切。他走到姜云升身边也学他靠着墙,并不主动开口说话,他们俩就这么靠着墙望向舞台静静地看着后面的流程和表演。

典礼结束后两人各自去找自己的朋友,姜云升平时不爱拍照,但今天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拉着拍了很多张合照。沙一汀过了会儿又去而复返,挤进人群里想问问姜云升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回去。姜云升的朋友们都认得他,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来找姜云升的,起哄道:“跟你的好弟弟也拍一张吧!”

说罢不等两人同意就把沙一汀推搡到姜云升身边,姜云升说好吧,立刻进入状态摆出扑克脸和剪刀手,沙一汀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和表情都没有做好,只来得及呆呆看向镜头——“咔嚓”,照片已经拍好,画面就定格在此刻。

背景里全是穿着统一夏季校服的身影,只有姜云升不怕热地穿一件黑色卫衣,沙一汀穿着表演时的白衬衫,两人跟周身的人群格格不入,但站在彼此身边倒也算和谐。

姜云升不爱拍照,于是这张为数不多的合照正如他们认识的那几年浮光掠影,潦草匆忙但弥足珍贵。

后来朋友把这张照片发给姜云升,姜云升又发给沙一汀,沙一汀看了会儿保存下来,去找店铺把它打印下来夹在了手机壳后面,当做某种记号留在身边。


“别人手机壳里都放女朋友照片,你怎么想的放这张?”姜云升看了眼那张照片还了回去,习惯地调侃他。

沙一汀低头把照片照原样加回去,也不回答,只是有些腼腆地笑。

姜云升又追了一句调笑道:“你女朋友不吃醋啊?”

沙一汀摇头,并不回答姜云升的问题,自顾自慢吞吞地说:“就是我们俩只有那么几张合照,这已经是最近的一张了。”

沙一汀高三毕业的时候姜云升来是来了,但没跟沙一汀讲上几句话就被相熟的老师拉去叙旧,沙一汀也被朋友拉走,之后才发现那天两人连一张照都没有拍上。姜云升大学毕业时更夸张,他当时忙创业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自己的毕业典礼自己都没参加。就这样因为各种原因,这张照片竟成了他们最近的一张合照。


提起那个学妹,姜云升好像也想到了这张照片,又勾上沙一汀的肩拍拍他,随口道:“等明天你毕业典礼,我们俩再拍一张新的照片吧。”

沙一汀垂在身边的手指节微动,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机壳外侧,他说:“好。”



终于到了毕业当天,沙一汀在开典礼开始前最后的会,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一亮,是姜云升发消息来说他到了。沙一汀偷偷摸摸地把手机拿到桌下回道自己在开会,马上结束。他看对面显示了几秒正在输入中,然后发来一条我在楼下等你。沙一汀火速回了个好,抬头装作在认真听,心思却已不在这里。

等一散会沙一汀就立刻要往外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沙一汀,你把这些东西送到五楼活动室去吧。”

沙一汀脚下急刹,顿时苦下脸来,但还是答应下来。他一手提着袋子朝电梯走去,正好一个朋友也要上去七楼送资料,便跟他一起同行。

“这么着急,去见女朋友啊?”朋友看他仍然垂头丧气,调侃道。

“不是,去见我哥。”

“哦,就是你那个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是吧。”朋友回忆了会儿,想起听沙一汀说过这么个人。

电梯这时到了,他们走进电梯按上楼层,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朋友思索片刻又问:“我记得你说你这哥哥在自己创业,跟你也是一个方向的,干嘛不去跟他干呢?反正你这么喜欢他,又是一个大学又是一个专业的。”

沙一汀想了想,认真答道:“他的确是对我影响很大的人,教了我很多东西,但不管是学校还是专业还是创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没有关系。而且正因为我受他影响大所以才更要警惕不能活在他的影子下,否则的话我永远都不会有进步。我首先是我自己,必须也只能是自己。”

沙一汀低头去看自己自己的脚尖,在心中无声说:虽然我学业专业事业的轨迹看上去都和他有很大的重叠,但其实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一直在循着他的足迹追索自己的道路。

送完东西,他又坐电梯下去,出了底楼大门,他一眼看见了楼对面树荫下的姜云升。姜云升今天穿了身相当正式的西装,手中拿着一束向日葵。沙一汀高中毕业时姜云升送他的也是这花,他问姜云升这花有什么寓意吗,姜云升说是希望、勇气、和成长。

沙一汀走过去的时候姜云升也看见了他,沙一汀待会儿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所以穿了一件短袖白衬衫,还颇为正式地打了条领带,这是姜云升第一次看他打领带,于是多看了两眼,他玩笑道:“学生会很忙吧,虽然我没参加过,我大学前几年都光顾着鬼混了。”

沙一汀如实答:“平时没那么忙,就最近毕业季所以事比较多。”

姜云升点头,并不严肃但因为诚挚而正色道:“你总说从我身上学到了很多,但其实你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很多我没试过我不擅长的你也都做得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

等等,沙一汀听了第一句就顿时暗道不妙,姜云升平时是个相当不正经的人,这会儿突然正经起来打了沙一汀一个措不及防,让他完全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鼻子和眼睛就共同涌上一阵酸意。

其实沙一汀并不像姜云升想的那样看低自己,他崇拜姜云升喜欢姜云升,但也相当自信甚至自负地确定自己也会做得很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成功,并十分清醒地在自己计划的路上走下去。

但情绪不讲道理。沙一汀想,情绪不讲道理,眼泪不讲道理。

或许重要的根本不是姜云升现在在说什么,而是他根本招架不来姜云升现在看向他的眼神、对他说话的声音,他对姜云升向他毫无保留地展露出的十分真心和好意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感动也好别的什么都好,总之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化作强烈的酸涩与甜蜜席卷了他的大脑。

别哭,别哭。他在心中默念企图催眠自己,并飞快地眨两下眼,尝试把眼泪憋回去。出于某种幼稚的倔强,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不要这么大了还在姜云升面前哭,太丢人了。

然后他看见姜云升脸上的郑重逐渐褪去,全都换作柔和的笑意,他把花递给他,轻声说:“沙一汀,毕业快乐,你已经成长为了不起的大人了。”

沙一汀伸手,却没有把花束、而是把姜云升抱进怀里。姜云升措不及防,只来得及把一只手移开防止花被压扁,他反应了两秒,把另一只手搭上沙一汀的背,同样拥抱他。

沙一汀眨眼,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他一手揽着姜云升的背,一手在姜云升背后悄悄地擦眼泪,终于任由那些用语言和理性难明的情绪淹没自己。他想:我爱他,这真是太好了。

沙一汀抱的时间实在有点久,姜云升觉得有点不对于是微微挣动,沙一汀顺从地放开他,姜云升看见他红红的眼睛和鼻子吓了一跳,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在哭,只好手足无措地用手背给他擦眼角留下的泪花,像刚认识时哄被他惹哭的还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沙一汀一样,轻声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

大约是人在面对过去时自己也会回到过去,沙一汀想,他从小学时就喜欢姜云升注视姜云升,所以哪怕现在他已即将大学毕业,在面对姜云升时仍会难以掩饰地暴露出最柔软最脆弱的面貌,所以哪怕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在面对姜云升的认可和真心时仍然控制不住地流泪。

沙一汀原本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被他一哄又流了下来,他用袖子抹抹眼泪,在心里暗骂自己,还是在他面前哭了,真丢人。


等沙一汀平复好情绪,已差不多快到典礼开始的时间,两人一起往会场走去。因为人比较多普通会场坐不下,所以毕业典礼选在了学校体育馆办。

姜云升依旧像那次参加自己的高中毕业典礼一样站在讲台正对着那面台的最后,其实这次场馆里还是有空位的,但这里看得最清楚,而且最显眼,他猜沙一汀或许也想一眼就看到他。

也不知道沙一汀现在上台还会不会紧张,他在心里想。

终于等到沙一汀上台,姜云升看不清沙一汀的表情,但看他上台姿势从容,不像高中时那样僵硬,上个台几乎要同手同脚,便知道他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应付这样的场景。

沙一汀发言时声音平稳,他静静听着,稿子应该是他自己写的,写得不错,条理清楚文笔简练,有官话也有真心。中间他举起手机给沙一汀拍了张照,沙一汀念完稿子时,他跟着全场一起给他鼓掌。

毕业快乐。他在心里又无声说了一遍。

但沙一汀说完“谢谢”却没有下台,在渐弱的掌声里,他放下稿子,看向前方。姜云升若有所感地眨眨眼,直觉他在看自己。果然,下一秒沙一汀说:“最后,我想感谢我哥。”

“姜云升。”他听到自己被点名。

沙一汀轻吸一口气,以出乎自己意料的镇定和轻松,仿佛在无声处他已经说过这句话千万遍。

他轻轻地、坚定地说:

“我爱你。”

评论(10)

热度(202)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